云端上的村莊
車子沿著四十五度角傾斜而上,一路蜿蜒,呈S形。第一次走這么陡峭的山路,不是因為觀景,也不是因為探險,卻是因為衛健局的扶貧工作人員吳履山的一再邀請和游說。他在這個地方駐村五年,對這里產生了濃厚的感情,也滋生了深深的關切。他一直對我說,這個地方非常值得一去,絕對會讓您看到一個不一樣的村莊。
于是,我抱著似信非信的好奇,來到了云蒙村。
果然,這是一個特別的村莊,準確地說,這是一個云端上的村莊,村民們全 都住在海拔一千米以上的地坪上。山腳邊沒住人,人都住在半山腰與云天相接的地方,如果沒有這條連接山上的水泥道路,那么這個村莊就是一個與外界完全隔絕的地方。
當然,正是因為它的特別,它便有一個與村莊的存在非常貼切的名字:云蒙。從字面意思解,被云蒙住,或者是被云包藏的意思。
路是貼山而鑿的,極為陡峭崎嶇。我眼前是一條硬化過的水泥路,而兩年前,這兒只有一條僅能行摩托車的盤山砭子路,是扶貧工作隊駐進之后,籌措資金才將這條路修建起來的。山很高很陡,但是風景奇美,植物種類豐富,高的矮的粗的細的, 全都郁郁蔥蔥,將一座高高的山包裹得嚴嚴實實,就像是一個一個擠在一起的綠綠的蒙古包,它們一直堆疊上去,漫延至山頂。
山里的春天是最美的,那些綠葉和小生命急不可耐地往出冒,泛出芽芽的黃綠,嫩嫩的,跳躍著,新鮮著,像剛出生的嬰兒般水靈頑皮。站在路旁,甚至可以聽到草兒和樹木拔節的聲音,像新生兒才出世般令人驚喜。它們填補著山上的每一處角落和空白,因而這些縱的橫的藤的蔓的,將偌大一座山體染得綠意盈盈,那些不知什么時候滾落的巨石散落進山澗里,周圍也被綠草和綠樹包圍得嚴嚴的。它們有的潔白如玉,有的漆黑如墨,但都以磐石的形象矗立在路的旁側和深澗中,讓人不由得驚嘆造物主的神奇,在它們身上有著一種傳奇和閱盡人世滄桑的美,這又讓我不禁留戀和駐足。云蒙如此美麗,天然而成,不加任何人工雕琢與修飾。
我甚是納悶,在這罕無人跡的地方,怎么還會有村莊?怎么還有三百五十戶、一千二百口人?確實是一個不小的村莊呀!在固有的思維中,村莊都在路邊或者是在平坦處,最不濟的坐落在低洼處,怎么會跑到云端中的山上呢?村民又是如何繁衍和生活的呢?如果沒有國家的扶貧政策,這個村莊會怎么樣呢?
一直以為陶淵明仕途失意才創造出“世外桃源”,以實現自己遁世隱世逃避現實生活的人生理想,沒想到,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,還真有這樣的一處所在,看樣子,這世間所有的存在皆有可能。
在云蒙村,遙遙地看到一些人家零零星星地散布在山上,像是一個一個野生的大蘑菇;一座房子與一座房子離得很遠,中間是土地和青山相連;給人的感覺多是單門獨戶。
微風起處,一股酒香飄入我的鼻孔,令我沒有想到的是,在這樣的深山里竟然還藏著一個酒廠。這是一個釀造糧食酒的作坊,我們進去的時候,有七八個人正忙著翻動熱氣騰騰的酒糟。一座簡易的兩層樓,一樓是作坊,二樓是晾臺,還有一個地下室用來儲酒。酒從那些大的小的酒缸里溢出,讓四周到處充滿著酒香。主人很友善,見我們到來,忙將我們讓到樓上。這是一個五十多歲的漢子,黝黑、滄桑,頭發蓬亂皮膚粗糙??吹贸?,這里的一切都是他在親力親為。
主人拿出酒讓我們品嘗,沒有酒杯,他就用一次性杯子給我們倒,說這是麥子酒,很綿的,不嗆喉。嗯,的確綿綿的辣味,還透著一點淡淡的幽香。他們做的酒都是糧食酒,有麥子酒、苞谷酒和高粱酒等,在扶貧工作人員的支持下,這些土產酒開始走向市場。我們小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向主人告辭,拐上了旁邊的一條石子小路。
此時,剛剛下過一陣細雨,陽光從云層中跳出來,將整座山照得亮燦燦的。樹葉兒潮潮的,閃著油油的綠意,路邊的各色小花爭相開放著,像是對我們夾道歡迎。自小在鄉間,很多植物和野草野花能識得,當這些久違的花草映入眼簾,我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和愉悅感。站在云端上的村莊,似乎又回到了我的故鄉。我摘下一朵金銀花,放在鼻子下嗅了嗅,好香。童年、少年時期,我曾在村莊的四處采摘金銀花以換得學費。不遠處有一個婦女正在摘著金銀花,見我們走來,羞怯地一笑。我問,摘金銀花是泡水喝呀還是賣錢?她答道,自己喝呢,量少,也賣不了什么錢,來客了,泡在水里,變個顏色,不至于說讓人老喝白水呢。這幾年,扶貧干部來這兒,可給他們辛苦了,山高路遠的。他們在這也不肯吃飯,就是喝口水。摘點兒金銀花,陰干了,給他們泡杯水降下火,也是好的。哦,原來,她摘金銀花是為了給扶貧工作人員泡茶喝,也真是難得她的這份心意。
又走了約有一里多路,見到三間連在一起的土屋子,旁邊還有一個偏房,估計是灶房。門前豬圈里養著一頭黑毛的豬,旁邊的柿子樹邊堆著很多的柴草,在門前有一片寬敞的地方,放著幾個竹子的小板凳。我們在院子站定,云蒙村的駐村第一書記劉鋒利走了進去,立時,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婦人迎出來,請我們進屋里坐。屋子收拾得整潔,泥地也掃得干干凈凈,靠墻的地方放著一些老舊的黑褐色柜子和箱子,板凳上碼著一些麻袋,麻袋里有的是糧食有的是草藥,各類農具靠墻而立,墻壁上的釘子上掛著一些布袋、草帽和小籃。我問,家里可有電視?老婦人說,有的有的!便將我帶進了旁邊一間房子。這是一個臥室,進門的地方,是一個方形的取暖用的爐子,在床的對面就放著一個墩實的淺灰色的電視機。
老人附近有一戶特殊的人家,母親已經九十三歲高齡,膝下一個兒子,兩個女兒都嫁到了鄰縣鎮安。今年三月,兒子陳加寬騎摩托車外出,在鎮上與車相撞,當場血流一地暈死過去,幫扶工作人員張祖惠接到電話,同劉鋒利和村支書一起將他送到西安救治。在沒有親人在場、沒有親人照顧的情況下,扶貧工作人員為他籌措了十二萬元錢,給他在手術單上簽了字并日夜照顧,挽救了他的生命。聽到這件事,我被深深地打動了,扶貧工作不只是讓村民脫貧,扶貧工作人員其實是深入到他們生活現場的每一個具體的事件當中,把貧困戶當作親人,為他們解危濟困。如果沒有扶貧工作人員,陳加寬在遭遇那樣一場車禍之后,,還能平安地回到老母親的身邊嗎?如果沒有扶貧工作人員籌下的款項,他又怎么支付這樣巨額的醫療費用呢?現在,山上多數的年輕人都出去打工掙錢了,留在家里的多是一些老人和殘障人士,他們靠著土地耕作生活,農耕生活依然是村民的主要生活方式。這些年,在扶貧工作人員的引導下,一些人開始搞一點兒家庭產業,比如點一些木耳菌棒、種一些烤煙、搞一些養……帶動地方經濟發展的便是這條通向山腳下的路。這條路讓山里的人走出去,讓外面的人走進來,而我也得以在這條路的引領下,走進這樣一個風景秀麗的世外桃源。聽說已經有人在這里進行茶葉種植,茶苗已經栽下,不久的將來,這里將形成一個茶葉基地,那茶該叫“云蒙茶”吧。